《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书评：心中被种植了苦难的孩子，也会因苦难被治愈

文/张燕婷

【张燕婷，北京语言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女性文学研究。】

关于苦难，讲述的故事千千万万，关于历史的、民族的、人性的，这些苦难的元素汇聚成庞大的力量，构成了每个人命运的一部分。每个个体来到人世，都难以逃脱苦难的造访，苦难似乎已成为人生的底色，但苦难同时也构建了人的存在本质。既然苦难是人难以避免的事物，那么如何对待苦难便成为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决定了人如何活着，且如何看待自我和这个世界。

席立娜小说《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便讲述了一个与苦难有关的故事，这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书写了特殊时代普通人的苦难故事，但其写作视角并不是完全以记忆的方式去追寻往事，而是在现在与过去的对话中完成个体对苦难和生命意义的追问。事实上，在时间长线上分割出来的过去、现在、未来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正如殷鼎在《理解的命运》中认为：“历史决不能被视为是与现在分离的过去，而现在又总指向未来。失去了对现在和未来的关系，历史只剩下一片阴影。”这表明每一个当下都包含着过去，同时指向未来。而这部小说正是将生命置放于过去、现在和对未来的憧憬中去讲述，生命因对苦难的超越而发光发热。

「不得不承受的生命之重」

小说标题中的“凤凰”是西方传说中的不死鸟，也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凤凰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幸福。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砺之后，它们才能以更美好的躯体重生。作家显然将生命个体从苦难中超越喻为凤凰涅槃一样的重生，以此来表现个体从苦难中走出而绽放的生命力。

小说《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讲述了两位刚刚步入不惑之年的女性丽丽和娜娜以及她们家庭的故事，两人都出生于物质匮乏的农村，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但同时也面临着中年女性的情感和年龄危机。小说以娜娜刚刚遭遇分手为起点，为了安抚有轻生想法的娜娜，丽丽决定开车带闺蜜出门旅游散心，她们一路上回忆童年往事，追忆自己父母的苦难岁月，在风景和忆旧中感悟生命，从而实现心灵的救赎。

女主人公的父母都出生并成长于上世纪的农村，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中，生活馈赠给人的东西往往乏善可陈，贫困、饥饿、奔波、劳累、病痛接踵而至，为了承担起自己的家，父母们咬牙承受着各种苦痛和打击，在苦难面前，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去硬着头皮接纳种种不幸。

时代是每个人都不得不接纳的局限，一如地域对一个人的局限一样，人的思想观念可能毕生都走不出自己生命的时间或疆域。因而，不得不说，人都是渺小的。但是，人也正是因自身的局限性去拓宽生命的限度。小说中的父母们虽然生活在贫穷而匮乏的年代，但他们却以坚韧的生命力去承当和抵挡苦难，他们的存在携带着生存、责任、爱意等生命因子，因而他们从不懈怠和妥协。

即便他们是飘落在人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生命，落地生根，发芽生长，沉默的他们还会在历史的讲述中被忽略，但作家以自身的生命经历将父辈的小历史以文学的形式演绎，令个体的爱恨情仇生动起来。每一个人都如宇宙般丰富，每一个有爱的生命体都值得被尊重。

小说中的两位女主人公出生于贫穷的农村家庭，自出生起，她们的身上便被印上了苦难的痕迹，原生家庭成为她们毕生携带的命运魔咒。童年时期，她们遭遇丧父、饥饿、搬迁等变故，小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处处伤痕，在生活的磨砺中，她们变得早熟、懂事，同时，也不敢拥有太大的理想。生存时时刻刻侵蚀着理想，令理想像梦一样遥不可及。

长大成人以后的她们，依旧如童年一样流浪和寻找。她们“像两只小流浪狗，为童年的伤找一服药。”在两个人的对话中，童年的伤痛随处可见：“父母的经历像‘史记’，照射着我们当下的生活，也隐隐地影响着我们的选择。”“‘恨过的童年，会给孩子带来不一样的成长经验。在‘恨’别人的同时，人也会‘恨’自己。”“我们都是心中被种植苦痛的孩子。”

原生家庭对童年的影响几乎是一个人精神的刻痕，难以消除，毕生携带。有人选择隐藏这些痕迹，但是却难以表现真实的自己。而人的成长恰恰在于接纳过往，正如斯蓬维尔所言：记忆的任务是“同情和感激过往”，“对发生过的一切保持下来爱”。爱自己的历史即是爱自己，这也是成长和成熟的开始。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亦是从接纳过往中表达了对父母的爱，从而向成熟迈出了一大步。

「柔软的她们，坚强的她们」

尽管小说中的每个人都在经历种种苦难，但是我还是格外关注到女性承受的苦痛更多。从自然性别上看，女性作为生育者体验着存在意义上的身体之痛，痛也成为女性的一种存在本质。而从社会性别上看，女性的“第二性”处境令其在人生成长的每个阶段充斥着迷惘的自我找寻，且极其容易被困锁于性别观念之中。

小说中丽丽的母亲尤其遭受了连绵不断的生命坎坷。年少丧父的母亲在十六岁时便主动扛起了生存的重担，外出打工赚钱，从事极其危险的工作。结婚后没过上几年幸福日子，又遭遇了丧夫的巨大痛苦。失去了丈夫的母亲还被婆婆冷漠对待，令她不得不在那个保守的年代里改嫁两次，而身处新婚姻中的母亲为了满足没有子嗣的继父的心愿，又不惜两次因难产在死亡线上挣扎。

小说中写道：“我总是觉得，我的母亲像一棵路边的小草，柔软、卑微，但又极具旺盛的生命力。”母亲倔强、要强、有自己的主张，她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勇于承担生活的重负。母亲一次次地从死神的身边走过，这是她的运气，也是她对生命的热爱、对孩子的责任使然。

在伍尔夫的小说中，“母亲”这一形象被视为“家宅中的天使”，为了爱去习惯性地忽视自我，成为别人眼中“天使”一样的存在，母亲总是被歌颂，被赞美，但是这种歌颂和赞美极其容易走向道德化的高台。但这部小说对母亲的赞美显然是来自于作为女儿的生活体验，母亲的伟大不在于她的任劳任怨和无私付出，而在于她勇敢坚持自我和坚强应对苦难。这样的母亲恰恰带给了孩子以力量。

小说中的另外两位女性，也即小说的讲述人丽丽和娜娜，则正在经历着人生的危机时期。已步入四十岁的她们正在遭遇着中年危机，“四十岁女人开始添加的自卑、犹豫、彷徨，在我的每一个细胞里像毒蛇般咬噬着。”即便痛苦，但她们也“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接受平庸，接受个体的无能”。接纳痛苦是女性的能力，是对自我的接纳。

小说中丽丽是一个中年已婚女性，而且有一个懂事的孩子，生活如停滞的死水波澜不惊，令她的生活少了很多激情，青春也如流水一样逝去，她内心深处充斥着对婚姻危机的恐慌。另一位女性娜娜则始终保持未婚状态，童年的阴影令她对家既渴望又害怕，所以她选择了自由的生活。不同于母亲那个年代，娜娜可以不再去依附男人而选择独立生活，爱情成为她生活的美丽点缀，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即便如此，娜娜依旧因分手而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在两位女性的结伴旅途中，她们回顾父母的历史和自己的历史时逐渐豁然开朗。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不得不承受的艰难。丽丽和娜娜作为农村女孩一路从那个闭塞的小村庄迈进大都市的中心，她们必然经历了属于她们的磨难，她们一点点地从自卑渺小、生存艰难走向自信独立、乐观豁达，这样的改变是在一次次的挫败和痛苦中发生的蜕变，“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我们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如果想拥有更多，就要像那个鸟一样，煎熬到最后，才能遇到幸福哇。”

作家在小说中借一个残疾小女孩的手写下了《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这首诗，与小说标题契合地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朋友，你好/我来自农村/我从农村来/我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们却在风雨中/用贫穷的肩膀/为我撑起跳跃农村的龙门/因为俺娘告诉我/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

「喧嚣时代中的听觉守护」

作家席立娜尽管着墨于苦难的书写，但她并没有沉溺于苦难之中无法自拔，面对苦难，她既不歌颂，也不憎恨，而是时时从苦难中超脱出来，去感悟人生，这些感悟文字是现在与过去的对话中生成的。苦难经由漫长岁月的淘洗，成为生命的重要部分，正是苦难让人变得智慧而成熟，也更深地领会了爱的真意。

乌纳穆诺在《生命的悲剧意识》中认为：“精神之爱产生于痛苦。”“人之所以能够彼此以精神相爱，必得是他们一起领受同样的悲苦，而且在悠长的时间里，肩负着共同的愁苦之束缚而携手越过布满荆棘的大地。” 因而，痛苦与爱相生相伴，真正的爱正是在痛苦的淬炼中产生的，人在懂得爱、实践爱的过程中也才能生长出完善的自我。“苦难是生命的实质，也是人性的根本。因为唯有经受苦难才能成为人。”

小说在书写苦难岁月的过程中，处处传递出爱的信念。无论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之爱，还是母亲与后奶奶、两位中年女性之间的女性之爱，甚至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的共情之爱，都在作家笔下一一流淌，正是因为心中有爱，她们才能从艰难的时光中走出来，并始终对人间怀有热爱。

即便女主人公丽丽那清苦而颠簸的童年时光给她留下了心灵创伤，因为贫寒而没有得到更好的教育，但她从未质疑过亲情存在的价值，她始终深爱自己的父母，而恨不能为她们早点承担生活的重负。刚步入社会不久的她为了给继父治病，想尽办法多赚钱，虽然她最后无能承担高额医疗费用，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已然将继父当作亲生父亲一样去关心和照顾。

而丽丽和娜娜的闺蜜之情亦是浓郁的。两个农村女孩在望不到边的大城市中打拼，互相取暖，惺惺相惜，互相慰藉彼此受伤的心灵。当娜娜因误会男友移情别恋选择分手时，痛苦的她竟然想到了轻生，而丽丽马上驾车带着自己的闺蜜旅行疗伤，她们一路赏景，一路畅聊，彼此阴郁的内心逐渐变得明朗，再一次发现生命的美好。

即便是丽丽陪着继父去往北京治病时，遇到的陌生人司机也对她们充满了善意和关心，这份关爱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也生病，所以他不愿意看到生病的老人在大街上步履蹒跚的脚步，所以他免费送父女两人到居住的地方。不仅如何，这位好心人还不时地帮助丽丽照顾继父，令她感激不已。

作家在小说中写道：“爱，如光，在每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体里停留，并常常互相照耀。”正是由于爱的存在，满目疮痍的生活变得可爱起来，人与人之间也发生紧密的联结，令每个孤独的个体感受到光的照耀，爱也赋予了人力量，令陷入苦难中的人敢于面对和抵抗生命的沉疴。

附：席立娜简介

席立娜，北京人，女，主持人、记者、诗人、作家、口才写作培训讲师。主持读书和艺术访谈类节目多年，采访百余名艺术家、作家、学者，多次获得各类演讲、朗诵、创作等比赛一、二、三等奖。出版诗集《有你有春天》，小说《烧不死的鸟就是凤凰》，并携书做客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书香中国》等栏目分享读书写作励志故事。现为北广朗诵艺术团荣誉团长。

2013年，创办读书汇节目。

 2017年，多次获评得北京市级、昌平区级“优秀宣讲员”荣誉。

 2019年，创办并主持的“读书汇”节目被评为北京市亮点品牌活动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全国工会职工书屋优秀职工读书组织奖”。

 2020年，诗集《有你有春天》获第五届“文荟北京”北京群众文学创作优秀成果诗歌类作品集二等奖。

2021年，创办并成功举办多场“席立娜杯（爱你心中所爱）”才艺表演大赛。

2022年，被优谷朗读聘任为“领读官”。

2023年，新媒体抖音号“席立娜读书汇”获昌平区委网信办和昌平区互联网协会共同颁发的“社会新媒体最具影响力”；“席立娜读书汇工作室”获好人盛典组委会“学雷锋优秀团队”，席立娜个人获得“学雷锋先进个人”、“好人形象大使”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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